第一次知晓刘德斋,完全是概念化的。
应该是在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文艺双月刊《艺术世界》上,1999年的,具体哪一期已记不清了。这期杂志上有篇专门介绍上海徐家汇天主大教堂附属的艺术工场——土山湾画馆,其中提到:在该馆的历任主持中,有一位江苏常熟古里籍画家刘德斋。只是,作者为文的主旨是徐家汇天主大教堂的历史变迁及土山湾画馆的兴衰,对于刘德斋未有过多涉笔。即便如此,我身为常熟人,凑巧又是个涉足绘画艺术的常熟人,更是个对本土文化艺术史颇有兴趣的业余研究者,自然觉得有必要予以关注,于是就写了篇短文《世纪风尘中的刘德斋》,投稿《常熟日报》文艺版,对刘德斋这位一百多年前的本邑画家作了推介性介绍。由于手头资料有限,无从史海勾沉,关于刘德斋的身世、艺事没法作进一步的阐述,殊感遗憾。但毕竟我已形成了这样的主观认识:在中国绘画发展史上,除黄公望、吴历、王石谷、厐薰琹诸多大名鼎鼎的常熟籍人士外,还有一位刘德斋,值得我们骄傲和敬仰。
之后,但凡我在翻阅、检读有关中国美术史料的各类文字时,便多了一个心眼,只要见到“刘德斋”三个字,总特别留意。可惜,不是一鳞半爪,就是大同小异,难以遇见更多新鲜内容。刘德斋之于我,仍是一个陌生的文化符号。
转眼新千年来到。2000年7月底,我在引线街诗人好友张维的“作家书屋”淘得厚厚一册《东西方美术的交流》,在这部英国牛津大学艺术
再后来,我有缘读到沈之瑜写的《关于任伯年的新史料》一文,其中披露出任伯年与刘德斋之间的艺坛佳话,内容之生动,细节之饱满,引发了我几许遐想,遂又写了略显文艺腔的《刘德斋与任伯年》短文,登载于《常熟日报》
以上是我多年来收集揣摩的关于刘德斋的点点滴滴,令人欣慰的是,今日的刘德斋故里——常熟古里镇,在地方经济飞速发展,城镇面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同时,地方政府也卓有成效地开展了历史文化、水乡风貌的妥善开发和精致保护。通过文化普查,已将刘德斋的祖居“敦厚堂”列入重点保护项目,拟投入相当的资金进行抢救性修缮整理,使之与铁琴铜剑楼一样,成为古里悠久历史、深厚文化的可贵载体。
日前,我太太随常熟市文联组织的文化采风团去古里采风,亲睹了刘氏“敦厚堂”风貌,并带回了丰富的简介资料,让我读来倍感亲切。其一,我终于知道了刘德斋家族传承中华历史文化之文脉所在;其二,进一步了解了刘德斋与西方宗教文化的历史缘起及发扬光大的过程。对于后者,刘氏“敦厚堂”主人将外来宗教在江南的开拓性传播从最初简单的教义、仪式等抽象化精神侵入,落实到刘德斋辈的文化认同、艺术交融、技术模仿等的物质性生活“渗透”这一绵长的历史进程,尤为感叹。时代的进步,文明的发展,文化的光大,或可以今日之建构和谐社会为佐证。用历史的眼光打量,刘氏家族在沟通本土与外埠文明上之功德,真不应湮没于历史的尘埃矣。
说到打量,我之所以能认识图像上的刘德斋,也是拜西方照相技术与网络技术所赐,唯一一张注明“中坐撑手杖者为刘德斋”的照片,可在百度四千多条关于刘德斋的词条中检索到,这是摄于1912年4月的老照片,题为“土山湾画馆新老学生为庆
我手握放大镜,对图反复打量,我究竟要看什么?图上的刘德斋始终模糊渺小,与其他人大小无异,除了轮廓还只是轮廓。当然,刘德斋的鹤发童颜我可以想象,精神矍铄也可以想象,不可猜度的是,彼时的他,是心潮澎湃,还是心如止水……阅读照片人物肖像的妙处或许就在——当你全神贯注凝视对方时,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你。此刻,我和他四目相望,中间却隔了整整一百年!
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