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安至西安六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了约有一半，我们的车子在黄陵县境内一个有西瓜摊的弯道旁停下了。大家鱼贯而下，舒筋活血，各自方便后，围住瓜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一番，便吃上了晒得发烫的大西瓜。陕北高原的西瓜真红真甜——真爽啊！

这时，从路对面的瓜摊走来一个少年，赤着膊，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他身坯很结实，像个体操运动员，两块发达的胸肌格外引人注目（我想，这绝不是人为训练的结果，而是辛勤劳动的产物。如此身材的孩子在我们的日常视野里已是难得一见。）同行的金曾豪老师见了，热情地招呼他，提议要和他合个影。少年很讲礼貌，说要回去穿件衣裳。金老师说不必了，就喜欢你这朴实、健康、自然的模样，边说边把他紧紧地拉到自己身边，一旁的小王及时地按下相机的快门，摄下了这张儿童文学作家与山里娃的照片。背景是宽阔深远的水泥公路，两旁的白杨树高大挺拔,一路延伸不见尽头。山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好似孩子们天籁的笑声。

照完相，我们上前告诉这个赤膊少年：我们从江苏来，刚才与你合影的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曾豪老师，金老师特别喜欢与孩子交朋友，专门给孩子们写书。少年听了睁大着惊喜的眼睛，忽然，他跑回对面的瓜摊，从地上几只酒瓶里捧出一只递给金老师。大家过去一看：原来瓶子里装着几条小鱼，在清澈的山沟水里游动，很好玩。少年说这一瓶送给你，并说小鱼是自己到沟里摸的。金老师很开心，但没拿，他说还是留着卖钱吧。谈话间，金老师问起了少年的家境和读书情况。边上的女人（少年的母亲）告诉我们：孩子五岁就死了爹，现在与奶奶和她一起过日子。书读到小学毕业，眼看要升初中了。暑期里帮大人们干农活，看瓜卖瓜。孩子最喜欢语文课，继续读书很困难……金老师听了，一时默然无语。随后，他掏出纸笔，要少年写下通讯地址。金老师表示回家后要寄给他合影的照片和自己写的书，还要在经济上设法资助他。少年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道：“陕西省黄陵县黄陵乡龙头村1组丁伟”。看着字，我们再一次惊讶，为这个皮色黝黑肌肉发达的山里娃写得一手好楷书赞叹不已，自然，金老师是最开心的。

车轮滚滚，我们又上路了。窗外阳光刺目，车内空调送出习习凉风。大家热烈谈论着刚才的路遇。不知是谁，说金老师你与这个山里娃真是有缘，看他写的一手漂亮字，还特别爱语文课，这孩子日后在你的帮助关爱下，没准能圆一个文学梦。他与同村同龄的孩子比，真是幸运啊！没想到，这后面一句，成了个沉重的话题，一时间，车内十多个常熟文化人竟都寂静无声，只有汽车发动机在轰鸣……

章平   作于1999年9月10日教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