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临常熟的客人,只要时间允许,一般都会被主人安排去虞山看墓——常熟历史文化中可圈可点之处,几乎都被这些名人墓冢所承载。
仲雍墓与言子墓象一对孪生兄弟端坐于半入城池的虞山东麓。从虞山饭店出发,不必坐车,抬腿上山,只消一支烟功夫,即可把这两个祖宗拜谒。看规模,它们不分大小,论派头,它们难判伯仲。一个是肉身的祖宗,一个是文化的祖宗,当然可以平起平坐。至于墓穴地理位置的参次落差,大概只是因为修筑年代的先后不同造成。在言子和仲雍之间还夹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墓——周章墓。据说周章在历史上也曾被封为吴君,但他毕竟只是仲雍的曾孙,其功德,自然无法与老前辈相提并论,那就委屈一点吧。
依照政治地位与历史影响,接着就该出西门湾去看看翁同和墓了。翁氏之墓在虞山南面鹁鸽峰下,座北朝南,脚绕广袤良田,外围淼淼尚湖,极尽风水之佳。翁氏墓地林木森森,紫烟袅袅,气象庄严。翁同和作为中国近代史中的风云人物,身负两代帝师之赫赫盛名,虽因变法失败遭罢官退隐,死后的家园在我看来终显得冷落小气。我想,皇帝的陵墓可以大得吓人,皇帝老师的就不可以雍雍大度一些?在皇帝眼里,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先生又算个啥?幸而,翁氏家族上下十数人在入了土后总算还是团圆的。
在虞山的西北角上,还散落着几个历史名人之墓,比如瞿式耜、比如王 ,这些其实不看也罢。作为俗人,钱谦益、柳如是二墓倒是值得一看的,那怕只是匆匆一瞥。愚以为,钱、柳之墓的微妙在于引发我们去体味人情的激越与世情的冷漠。恩爱缱绻的才子佳人挣脱俗世羁绊诗歌唱和,风流一时,死后,却无法不屈从于人伦情理。与钱老先生躺在一起的,是他结发的老婆,柳如是小姐则孤身一人被葬于十步开外,茫然守望,咫尺天涯。女人的命运为什么就该如此?有爱情的没有名份,有名份的偏偏失落爱情。我佩服后人居然可以作出如此安排——伦理与人性两相兼顾,两不得罪,既宽容又有分寸,既浪漫又不失面子,唯一令人安慰的是,红尘之爱在生命终结后,仍在以另一种形式续唱,如是小姐,你就忍一忍吧。
最寂寞最荒凉的,要数黄公望——黄大痴墓了。路途相对遥远是一个原因,艺术家的孤高怪癖也是一个原因,谁让你葬得这般偏僻呢。无论从西门出发还是从北门出城,都必须绕过半座虞山,才能找到小石洞旁的黄公望墓。除了特殊的纪念活动热闹一时,除了艺术史研究者专程到此,平常是极少有人光顾此地的。看来,纯粹为了艺术的人,生前身后,所遭受的待遇基本一致。我默然无语。眼前除了丛生的杂草,枯败的枝叶,便是山风中零星的鸟语,远处工厂隐隐的机器声,数步之外的山坡上,农妇们在不紧不慢地翻土耕种,说着开心的笑话,对我的出现不屑一顾。我踩灭烟蒂,喝口“农夫山泉”,回到了公路上。蓦然发现女儿早已采了许许多多的小野花,满满的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