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月泻水银。
张都尉率领一班人马绕城墙兜了兜,沿途与四城八门的守卫聊了聊,然后又在城里的大街小巷走了走,才回衙门去交差。
张都尉拖着疲惫之躯,跨上同样疲惫不堪的白马,临了,对衙门的守卫吩咐几句后,终于回家了。
蹄声嗒嗒,一路响过后来被人们唤作“醉尉街”的小巷,在尽头处打住。张旭翻身下马,推开虚掩的墙门,一团浓影先于主人进得院落,在天井里晃动开来。秋风瑟瑟,落叶纷纷,张旭再次缩了缩脖子,叹一声“好凉啊!”。前厅漆黑,厢房不见灯火。看来,家婆老小是早已安睡。不知怎的,张旭腹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涩直冲喉头……想想自己自幼习字学文寒窗苦读,科举中榜混迹官场,直至现在落脚小县城,做了个文不文武不武的都尉,一晃年已不惑。整日里琐事俗务缠身,终年庸庸碌碌,起早摸黑,点头哈腰,图个啥?仕途险恶,江湖混浊,一腔报国热血恰似昨日黄花,一手好字全在公文奏折上着墨,又何苦呢?他低头背手在天进里痴痴梦游。腰带上的宝剑发出清冽的寒光,与侍立一旁的白马交相辉映。夜色迷朦,树影婆娑,泛白的青砖幻化成了前人苍茫的碑石,字影人影,张旭飘飘忽忽行走其上,陶醉其中。他望望天看看地,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身后名不如眼前酒!张旭径直走向墙角堆放着的酒甏,抱起一只,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顿时,热血涌遍全身,激情直冲脑门。但见他转身进屋,捻亮油灯,展纸醮墨(或者倒头呼呼大睡)……这便是小吏张旭的日常一幕。
而我是那只千年之后树杈上冷眼凝望的猫头鹰,或者是那匹千年之前脉脉含情的白马;我还是那千年之内不曾改变的星光月光,甚至就是那一瞬中轻轻飘落飞临张旭脚下的树叶。不, 我更是那团浓密阴影的一部分……时间无痕,风月无尽。我还没来得及看个真切,张旭早已背身而去。我抱怨传说中的文化英雄与历史里的真实之间那个巨大的真空。我知道我唯一的途径是采用艺术的想象去虚拟它,在时间顽强地消解一切之前,以一已之思之想,以一技之描之画去还原我个人的感觉,去构筑去诠释一个我所认识的张旭。
1999·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