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的邂逅
火车抵达圣彼得堡的时候,还不到凌晨五点。约半个小时前,壮硕得几乎要撑破制服的俄罗斯女列车员敲开了包厢的门,她用猩红的嘴外加生动的手势提示我:我要去的地方就要到了。
我随即整理行李,跟着列车员守在过道口,等脚下的车轮慢慢停稳,车门打开,列车员跨出车门踏上月台……迷迷糊糊中,我发现我们一行已随着接站的导游出了车站,来到大街上。
借着雪亮的路灯环顾四周,我吃惊地注意到:这座城市给我扑面而来的拥抱,竟透着老式而陈旧的气息,就象我们从莫斯科至圣彼得堡的火车一样老式而陈旧。她的老式充满了深沉并且略带着忧郁,她的陈旧夹杂着神秘并且渗透出幽寂,以致于我都不敢把行李箱拖得过快过猛,生怕它的轮子和石子街面摩擦发出的"卡嗒卡嗒"声太大,会惊扰了熟睡的城市,弄碎了这如梦如幻的奇妙画境。奇怪的是,这样的画境我似乎很熟悉。
是的,这一幕幕的画境是如此熟悉,如同我童年生活过的街道及邻里一般的熟悉,熟悉而又亲切,虽然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欧洲大陆。
细细一想,我明白了缘由,其实自打走出火车踏上月台开始,一路过来的视觉景象我确实熟悉,它们曾在二十世纪最出色的超现实主义画家比利时人保罗·德尔沃的大量作品里反复呈现:蓝色的、绿色的方形火车头,夜色里的车站,发亮的铁轨,窄长的月台,细高的路灯,空荡荡的石子街面,石块叠砌的厚实墙面,高大的台阶石柱,高大的宫殿,宽阔的广场,捷走的黑衣人,夜行的少女,匆匆的过客……保罗·德尔沃是我最迷恋的画家,他的画册我会时不时地拿在手上翻看,并常常设想自己是画中的一部分。
事实上,在后来三天中,我这个来自中国的过客始终是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与比利时布鲁塞尔之间来回穿梭。当现实邂逅幻境,一边栩栩如生一边疏离陌生;一边真真切切一边恍惚迷离。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我似乎明白了俄罗斯现代派油画大师夏加尔为什么会将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绵羊公鸡画在城市的天空上,使他们飞翔,使它们飘浮。艺术所表达的奇妙画境正是人生渴望的梦境,她所散发的迷人气息正是人的精神向往所在。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如何解释?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在涅瓦河畔与列宾绘画、雕塑及建筑学院合过影。我拍照的滨河石栏两边端坐着一对威严的埃及狮身人面像,它们的样子很特别,被砍去了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看着令人发笑,但我没笑,我庄重又正经,一副虔诚的朝圣者表情,我发自内心地认真,因为列宾美术学院于我就是一个圣地。
圣彼得堡之旅,就我个人而言,最在乎的就是是与艺术的邂逅。在圣彼得堡,有一座与巴黎卢浮宫、伦敦大英历史博物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齐名的世界级文化宝库俗称"冬宫"的圣彼得堡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
这里头除了大量收藏和陈列的沙皇时代宫廷宝物,尤为值得骄傲的是不胜枚举的世界级艺术大师的作品,其中名家名作不计其数,比如达·芬奇《圣母伯努瓦》和《圣母利达》,比如乔尔乔内的《尤季菲》;比如伦勃朗的《浪子回头》和《花神》,比如鲁本斯的《大地和水的组合》;又比如荷兰画派的夏尔丹,法国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的德拉克罗瓦、大卫、柯罗们;再比如印象派、后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的毕沙罗、西斯莱、莫奈、德加、修拉、雷诺阿、塞尚、高更、凡高、马蒂斯、毕加索们。这一串串的名字,那一幅幅的画作,若要挨个儿看过来,在可怜的几个小时里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便给我几天几夜,也未必能一一观摩。我只能作选择性的顶礼膜拜,即便如此,也收获许多惊喜。行内人说得好,看画定要看原作!在"冬宫",我终于有机会一下子看了那么多大师原作,如果把这定义为一种邂逅,无论如何,应该是刻骨铭心的邂逅,且是个复数。
常熟市书画院2014年俄罗斯采风合影(于列宾美院)
出火车站,上大巴车,七弯八绕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二十分钟后到达一家名叫"桃花源"的中餐馆。进店休息,吃过早饭,六点不到踱出店门,天还没亮,街还是静的,弯弯的月亮仍挂在不远处的树梢,打发时间的办法除了散步还是散步。圣彼得堡又称"北方威尼斯",一样的靠海,一样的多河。河多了,桥自然也多。出餐馆门,就有一座桥,桥两头各有两只大铁狮子,它们相向而坐,嘴里吐出的铁索悬挂在桥身的铁栏杆上,看似吊桥,实为装饰,四只狮子是很写实的那种,调皮可爱,巴洛克风格。我走过桥,一个人沿着河岸慢慢踱步,时而看看画面感超强的街景,停下来品味,时而期盼遇上某个晨练的圣彼得堡人,就这么散漫地走着,又一座桥,过了桥我才折返。远远地有一个人影在走来,渐渐近了,在这个城市清冽的早晨某个不知名的河边街口相遇、邂逅,到了眼前才发现,对方也是中国游客,只不过来自不同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