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不懂事的孩提时代,为了把文字写端正,父母就把我送到张锡庚老师处,在毛边纸上比划,直到我渐渐写得有些模样了,不觉对书法艺术钟爱尤加,并在一点一滴的感悟中,慢慢积累,直到现在的痴心追求,细扳指头一算,不觉已有二十多年的岁月。
楷书是书法艺术的基本功,又因为我写楷书的时间较长,固而对它的感情更深。历来就有“楷书好立”之说,但如何才能使之宛若有生命地立起来呢?我以为首先要找到它的“韵”,因为有了“韵”才有它的气息,就象人的脉搏跳动,迷漫到全身,伸展到整篇作品的每个角落,让人一见而感觉生命的存在!作品的生气即会扑面而来。
古人认为骨力与气韵密切相关:“夫字以神为精魄,神若不和,则字无态度也,以心为筋骨,心若不坚,则字无劲健也……夫心合于气,气合于心,神心之用也”。齐白石也曾说过:“人知笺墨有气韵,不知气韵全在手中。”我感觉到我们都不在应该把书家画家的笔墨看得太死,太窄狭,一件艺术作品是由自由大胆的精神创造出来的,我们也就应该尽可能地用自由大胆的精神去观照与体味。古人留下来的未必全是精华,要辩证地看待,你要有第三只眼睛去辨识。就象我在学术过程中,对钟繇小楷特别喜欢,因为在书体演变史上,钟繇是个关键性人物,所以他的书法扮演了承上启下的重要角色,造就了他的质朴的书法风格,使他与王羲之并称于后世。从后世流传的钟繇书迹来看,无论刻贴还是唐人摹本如《荐季直表》、《宣示表》、《墓田丙舍贴》、《戎路表》、《还示贴》等都是真书,他的真书作品的体势、笔法及其行气具有行书的意味,这是与在晋的王羲之有着明显差异的。更具体地说:有的偏意分明是行业甚至是草书的形态,还表现在笔势的横向开展,结体多扁平,重心居中甚至偏下,有稚拙之趣,点画用笔凝重沉朴,有的点画形态,如撇、勾、挑以及某些笔画的转笔形态还明显杂有隶法。我还喜欢钟繇的真书是因为他的真书处于体式粗成,法度尚未完备之时,虽有一定的讲究,但限于时代条件,其隶体遗痕十分明显,在后人的眼中,称为古意、稚拙天真,有天趣。钟繇小楷的质朴、自然,也是我们所追求的。
但艺术常常是这样,拼命想表现自我,常常反而迷失了自我,而沉浸于忘我的,都常常透彻地表现了自我。再譬如说,烂漫、菁华内竭而颜色外褪也;草木秋深,叶凋而枝疏,以生意内凝,而生气外敝也。这就是写楷书要讲究“韵”字的内涵。为什么晋人的字迹看上去如有“仙”气,说穿了,很简单,因为晋人就是讲究这个“韵”。
楷书的“韵”还必须在“真放”与“精微”这两个矛盾中去探寻。“放”则跨山越海,气势奔腾。“微”则一点一滴,小如芥子。如何把这个大气磅礴的放,消化和融通在这个楷书中,我以为只有在“精微”做到了,才能运用好,见成效。在我写小楷的时候,对“精微”特别重视,还有在小字中要写出大气来,这都是挺难的。下面我就谈一下我在临钟繇和王羲之小楷时的一点心得。我对钟繇《宣示表》、《荐季直表》特别喜欢,临得也比较多,因《宣示表》可能是王羲之的临本,所以我对《荐季直表》更喜欢点,因为这本贴最能体现钟书的风格,其布局空灵,结体疏朗、宽博,体势横扁,大小不一,欹正各异,当时的楷书刚从隶书中蜕变出来,因此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结体法度均不如晋唐工整,但天趣盎然,妙不可言。从贴中还可以看到许多行书笔意,如《荐季直表》中的[得,帅郡]等字均有连笔,这可能就是孙过庭所说的“钟不草而使转纵横” 吧,而到了王羲之时代,楷书在继承钟繇的基础上向前迈进了质变的一大步。楷书《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则是在这基础上的进一步演化,并且成功地向当世及后世展示出了他的新体。这一新体的最基本的特点表现在其笔势由钟书的横向取势变成了纵向取势,在笔势上有欲放而敛的意味,具体地说每字四周的外展笔画持重、稳健,线质沉厚,结体的聚散对比关系不如王献之书法强烈而鲜明,这种意趣正是羲之真书所保留的最后一点来自钟繇书风的痕迹,也正是大王书与小王书之所以被称之为一古一今的书法形象及其意味的质的差异。而我对《黄庭经小楷临得比较多,细细品味《黄庭经》颇具王书神理,用笔横画稍稍提起,捺笔曳带健朗,显得凝浑而资质洒脱。虽系小楷,通篇错落自然,绝无布棋算算之弊。统而言之,劲气内涵,风姿英挺。
真正的艺术不是跟在接受者的后面,而是走在他的前面,把一个人和他艺术趣味提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和水平,这本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追求。多年的握管临摹,不断修炼,特别是面对楷书艺术,非以静坐才能收我心,多读书才能养我气,在斗室中的明窗净几才能和我神,以心境的和谐,捕捉千古书家都尽心尽力要藏匿作品中的这个“韵”。想把楷书写得清丽,别忘了,失之会成纤弱;想把楷书写得质朴,别忘了,失之会成呆木;想把楷书写得潇洒,别忘了,失之会成枯萎。灵秀二字,足尽笔墨之度。然有一分灵,即带一分蠢,有一分秀,即带一分俗,悟透了方能知之。
艺术是“发乎情性”的东西,必须管实勤手,持之以恒,要“师古人之心”,在漫长的艺术道路上凭借着学养积墨,才能渐渐写出个性的结晶,其中的“韵”也能光彩四射!越“品”越有独特的“味”!右军的书用两语评之,曰:“力屈万夫,韵高千古。”可见“韵”在书法艺术中处于何等重要的地位。不知同道者有此同感否?
戈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