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957年秋，我考入湖北艺术学院美术附中学习。学校坐落在武昌吉城墙边的昙华林，校园里浓荫掩映，充满自然生机，树荫下、小溪边随处可见写生的人。那时画写生时兴水彩，这使我对水彩也萌生兴趣。在美术系的陈列室和走廊的墙上，挂着老师们的作品，隔一段时间便进行更换。课余的时候，我常常去系里进行观摩。在这些作品中，我见到了时任系主任的杨立光老师的名作《穿皮大衣的人》、《红纱巾》、《鳜鱼》，和刘依闻老师的《哈尼族姑娘》

等让我记忆终生的作品。也就是从陈列在墙上的许多水彩作品里，我认识了当时已名满画界的钱延康老师。他在武昌城及长江汉水边画了许多写生，无论巷陌房舍、江流帆樯，都画得极有情致，景物塑造深入，水彩技法的运用也恰到好处。其中一幅武昌小巷的写生，画中的街道上立着“惟楚有材”的古老木牌坊，清晨的阳光洒满画面，钱老师采用逆光，通过明暗对比的处理，使人感到了强烈的光照和浓郁的生活气息，这件作品和他的其它一些作品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后来我才知道，钱老师是在我进入附中不久前才由上海调到我们学校来的。

    1960军的秋天。我进入到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学习，刚刚开始的太学生活和对油画专业的热爱使我对新的学习生活充满了激情，钱延康老师就茌这时走进了我们的课堂。

    开学的第一周是油画静物写生课，钱老师抱着一大堆布置静物的道具来到画室?身材瘦削的钱老师衣着整齐，行动敏捷。从他摆静物的过程中，同学们就感受到钱老师对艺术充满热情，对教学认真细致的作风。静物台上除了几条武汉常见的俗称翘嘴白的咸鱼，还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菜篮子，里面放着菜花：静物摆得太有感觉了，在钱老师讲解作画要领的时候，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动手去画了。作为油画专业的学生，我们的技法课程就这样开始了。在钱老师的指导下，第一张油画作业同学们都画得非常好，这使得大家对学习油画

充满了信心和热情。

    钱老师当时还担任着美术系油画教研室主任，他对我们要求严格却又和蔼亲切。由于我们这个班的整体成绩都较好，学校也很重视，时任湖北艺术学院副院长的杨立光老师和美术系主任刘依闻老师也经常到我们的画室来，与钱老师一样，他们特别j颤调学牛基本功的坚实和艺术素养的培育。钱老师是上海人，口音浓重，但听来亲切。记得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是：“尽精微，致广大”。大学初始，这样的教学要求对我们的影响是很深刻的，使我们在练习中就一直重视那些紧要细节的描写，从不放松；把握整体，而不流于空泛。钱延康老师自己的作品就具备这样的特征。那时他刚刚与杨立光老师一起完成了湖北省向建国十周年献礼的作品《武汉第一桥》，这件献礼作品被放置在人民大会堂湖北厅的正面墙上。1 9 57年建

成的武汉长江大桥作为当时中苏友谊的结晶，是万里长江第一桥，被视为当时中国经济建设成就的骄傲。二位老师的这件作品，表现了万里长江波涛滚滚的雄浑气势和长江第一桥的宏伟，舒展开朗，写实手法令人叹服。在美术系陈列室的墙上就展示着钱延康老师为这件作品所作的小稿，以及为创作这件作品而进行的许多油画写生。

    五六十年代，中国的美术院校受到苏俄画风较深的影响，湖北艺术学院也不例外。在课堂上许多同学仿效苏俄方式作画，钱延康老师的画风和教学应该是欧洲古典倾向的，而他在课堂指导中却并不强求我们按他的方法行事，表现出一种难得的包容，因此在他的课堂上，同学们的表现方法是多样的。记得大二时，钱老师还担任过我们班的素描课教学，有一张

作业是画一位老妇人的肖像，老太太就坐在画室中央，天光从她头项倾泻下来。我很想把这种感觉捕捉下来，但不想用惯常的那种规规矩矩的很密的细线来画，我在画面上画了很多很乱的线条，有时铅笔就像掷上去似的，这种不按常规的方法有某种特殊的效果，似乎捕捉到这种光的感觉。我画得很自由，一向讲究规矩的钱老师并没有反对，而是让我自由发挥地

完成这张作业。钱延康先生和杨立光先生、刘依闻先生他们这一辈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品质，就是个人作风严谨，却十分爱护学生，呕心沥血地进行艺术教育工作，把许多好的作风传递给他们的学生，同时保护学生艺术个性的发挥。他们的品格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们，使我们终身受益。

    作为一位好师长，钱老师对班上的学生极为亲切和蔼。记得1961年的元旦晚上，他让我们到他家里去做客。钱老师家在上海，他是一个人调来学校的，就住在一间15平米的教师宿舍里。在那个雪花飞扬的夜晚，钱老师的房间里却温暖如春。他的房内一个有烟囱的铁炉生着火，这在那个年代的武汉，是很少见的。房间里特别整洁，窗明几净，书架上摆满了书。钱老师抽烟斗，这是他的形象标志，书桌上摆着一个十分讲究的烟灰缸，仔细看才知道是钱老师用沙丁鱼罐头盒做的。房间里还有一些精致小摆设，也都是钱老师自己做的。墙上挂满了他的作品，小小的房间布置得十分讲究，井井有条，典雅温馨，看得出钱老师

是一个特别讲究生活环境与艺术氛围，注重生活情趣的人。

    不大的房间被我们十几个学生挤得满满的，大家都很兴奋。钱老师安排我们坐下后，拿来一个小铁锅，将一些年糕放在铁炉上煎起来，桂花年糕的甜香弥漫在小屋里。这些年糕好吃极了，大家吃得既高兴又感动。要知道那是在1961年的冬天，是整个中国最困难、最饥饿的日子，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明白这样的“招待”凝聚着老师怎样的爱心。

    接下来钱老师拿了一个盛了水的脸盆放在桌上，从身后的画箱里拿出几支油画颜料，在调色板上用松节油调开后将它们放到水中，水面即刻形成了一些美丽的彩色纹理。他把事先；隹备好的纸片一张张地放到水中，然后计我们各自去取出来，抽象而美丽的纹理印在这些纸片上，原来这是钱老师送给我们的新年贺卡。

    许多年过去了，世事沧桑，但在钱延康老师家中度过的这个温暖如春的元旦之夜却是难忘的。

    尚扬

2011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