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友出身于贫苦的家庭,幼年不得进学,直到十三岁才勉强在常熟王市镇的一个私塾里念书,但不到两年,便因父亲过世而辍学了。他跟着母亲、姐、弟离开家乡,到无锡投亲。靠了他伯父的关系,去扬州“问古斋”裱画铺当学徒。对于艺术,陈端友在童年就非常喜爱,经常在家门附近雕花铺作前看工匠们雕作,回到家里,就刻意模仿。当时他没有材料,就在缸瓮一类硬器皿上刻划,这对于他后来的刻砚,无疑是打下了深厚的基础。“问古斋”的老板张太平,是苏州有名的雕刻碑版的能手。陈端友在他指点下,没有几年就继承了他的手艺。1912年,他来沪营生,结识了在上海的一些书画名家。著名前辈书画篆刻家吴昌硕看到这位不满三十的青年人刻砚,高兴得很,鼓励他说:“你虽已登堂,可尚未入室。应再努力,成功不远了。”接着他参加了当时“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并拜山阴任堇为师。他努力把中国绘画传统的技巧、章法,融会进刻砚艺术。他把生活视作创作实践的主要泉源。他留心自然景物的生动情态,大至海天寥廓,旭日初升;小至于竹节、香菇的成长,螺、蝉、鱼、龟的活动,都无不仔细入微地观察。顽石到了他的手里,无不顺从他的雕刀,变成千姿百态的艺术珍品。他存旧中国的艰苦岁月中,创造了题材众多、琢磨精致的刻砚。选在这本图册里的,不少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竹节端砚”二方,作者用精湛的技艺,雕琢出竹身被锯截以后的糙面和锯刀留滞的痕迹,并用节隔表现砚面的柔和润泽。砚底的节隔则被击龟裂,破碎的形象自然逼真。“蘑菇澄泥砚”的砚头,雕刻一大片相互叠压的蘑菇菌,作者用光润的菌面和带有丝纹的菌背,作不规则的间杂,使玩赏者能够真切地从对比中获得菌面、菌背的不同质感。而在繁复的砚头和背面丛菌的衬托下,巧妙地用一个大而光滑的菌面做砚池,使砚面取得异乎寻常的静谧感。这里,运用传统艺术对比的手法,取得了极好的效果。此外又如“松岩端砚”,用茂密的岩壑松障来衬托清水一潭。“蕉叶端砚”使人彷佛走到覆盖蕉叶的池边,满眼是绿阴恬静的景象。使用它的书家画家,自然思澄虑净。
陈端友的刻砚艺术很注意砚具本身功能的形式处理。像“海天旭日端砚”,他用一轮凸出海面的旭日作为砚面,在海面的四周边缘,雕饰卷涌起来的浪花,围成砚台的水圹部分。“辟雍端砚“的井字沟是用同样手法,所不同的,前者是运动的表现,后者是静止的表现。这样处理砚台水圹的工艺设计,是遥承了晋、唐的传统而又有所发展。
当然,工艺上繁复的章法,细密的雕琢,能显示作者技艺的精湛,但洗炼简洁的处理,也许更能见得作者的艺术素养。“辟雍端砚”、“虬松端砚"、“卣池端砚”等,。无论是它的一根直线,一枝松针,一个圆弧,一方转折,在雕琢上都表现得清晰、劲挺、环转自如。绘画的轻描淡写,有时会比重彩工笔更能动人心魄。据说陈端友生前很爱看戏、听书。各种艺术形式的表现方法常常有共通之处,大可借鉴。从这里也可看到他对艺术的追求和用心。
陈端友的刻砚还很重视砚匣的制作。他认为砚盒不单有保护砚石的作用,而且对砚石本身的形象,起着美感的辅助功能。因此他制作的砚匣,是用制作砚石同样的功夫去设计琢磨的。在实用上,它是刻砚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艺术欣赏上,它与砚石结合为一个美好的整
体。用陈端友自己的话来说,是“与砚同寿”的。
解放以后,陈端友受到党和人民政府的重视和关怀,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艺术活力。图集中的“九龟荷叶砚”,是他二十九岁时就开始设计制作的一方端砚,解放后他为了完成这件几十年来未能竣工的作品,无论寒来暑往,南北东西,都把它携带在身,推敲研究,终于雕成了一幅莲圹秋晚的图象。在残荷败叶之中,有九只小龟出入戏泳其间,为晚秋残荷带来了无穷生意。他为这方杰出的刻砚,又特制了一个树根的龟形砚匣。但当他正将结束这个砚匣的制作时,老病侵缠,不待最后部分完工就与世长辞了。上海博物馆展出这件作品,观众望着龟背砚盖上的他最后的刀笔刻痕,都带着崇敬的心情,缅怀这位一一生为艺术孜孜不倦的艺人。
摘自文物出版社《陈端友刻砚艺术》